北京國貿CBD，是中國財富版圖中最重要的坐標之一，繁榮的奶與蜜之地。過去30年，它與進入中國的外企密不可分。如今，一些外企卻悄悄從這里撤離。在外企度過自己青春歲月的人們，也面臨或走或留兩難的選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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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婷 荊欣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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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明

國貿30年，風景變了

直到今年4月，在國貿1座一家英國律所工作的Tara因為公司廁所維修，第一次走到別的樓層，才知道樓下的外國投資公司已經(jīng)悄無聲息地搬走了。整個大樓空蕩安靜，只有他們在夜以繼日地加班。

供職于全球會計師事務所之一的Fiona，發(fā)現(xiàn)她的日本客戶，好不容易從老舊的豐聯(lián)大廈搬進國貿三期，占了一整層，今年又因為付不起租金，砍了三分之二的面積。

今時不同往日。大約10年前，供職于一家物業(yè)顧問公司的熊志坤曾站在大北窯橋的東南角仰望四周高聳的樓群。在招商局大廈東邊，惠普與摩托羅拉各自冠名了一棟樓。兩張大大的廣告牌在風中鼓脹。那是通信制造業(yè)的黃金時代。

如今，外企在CBD地區(qū)的租戶中僅占到30%。在2003年，這個數(shù)據(jù)還是70%。

最近幾年搬離這里的企業(yè)，可以列出一條長長的單子。從英特爾、雅虎、奔馳，到惠普、摩托羅拉、默沙東、阿爾斯通……從IT業(yè)、制造業(yè)到醫(yī)療行業(yè)，有一些公司搬到望京、亦莊等租金更便宜的區(qū)域，還有一些，徹底離開了中國。這一切正在并可能繼續(xù)發(fā)生。

這件事的另一面，是排著隊等待進入國貿的內資企業(yè)。

北京國貿CBD，中國財富版圖中最重要的坐標之一。 圖 / 視覺中國

這畢竟是北京國貿CBD，是中國財富版圖中最重要的坐標之一，繁榮的奶與蜜之地。最頂峰時，這里聚集了超過170家世界500強。每天有超過40萬人在這10平方公里左右的地方辦公。

站在國貿橋的十字路口，你仍然可以看到蘋果、殼牌、三井住友、匯豐銀行的中國辦公室，南岸的銀泰大廈里有思科和美林，著名的大眾、福特、三菱也在附近。如果中關村對標的是硅谷，金融街對標的是華爾街，那么毫無疑問，國貿的野心是成為中國的曼哈頓。

過去30年，它與進入中國的外企密不可分。80年代末，剛進入中國的英特爾一直蝸在民族飯店里辦公，兩年后才成為北京第一棟寫字樓國際大廈的房客。這棟通體深棕的大樓在略顯荒蕪的建國門外大街上立了起來，因為像一塊巧克力，甜蜜、誘惑，充滿異國風情，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“巧克力大廈”。

大量的外企飛到東方，開始了他們的掘金之路。他們一路從燕莎、豐聯(lián)廣場、長安俱樂部，升級到賽特大廈、京廣中心、國貿……樓群互相競爭，又共同塑造了如今的CBD。

他們用辦公室所在地，直接表達富裕程度。自從普華永道四個大字的霓虹燈掛上了建外大街的大樓，不遠處的王府井，安永、德勤和畢馬威也迅速冠名了自己的辦公樓。的內部員工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,“什么時候這個樓不是我們冠名了，那說明我們最近業(yè)務量真的很差了。”

他們還啟蒙了某種新的生活方式。從國貿三期大堂乘電梯到80層只需要40秒，高處視野寬闊，天氣晴好時能看到遠處的西山起伏。在律所的辦公室里，每個女律師至少有3雙高度不同的高跟鞋以應對不同的客戶。許多公司員工出門坐的是專屬的黑色轎車，到機場單程200元，是出租車的2倍。

在國貿商城的歐洲奢侈品牌店里做銷售的Alice回憶起十年前，她接觸的客戶文化素質高，待人客氣。相熟的客戶過生日，派人給店里送來生日蛋糕，一年后她們才知道是誰送的。有人家里掛著一墻的名牌包，一年也背不完。那時她覺得這才是奢侈品真正的打開方式。

如上種種，俱往矣。內資企業(yè)擠破頭要進的CBD，一些外企卻在悄悄撤離。進入國貿30年，從繁盛到開始沉寂，外企正在經(jīng)歷和面對的究竟是什么?

效益太差，年會干脆取消了

外企客戶對租金更敏感了。這是物業(yè)顧問公司第一太平戴維斯的發(fā)現(xiàn)，他們感覺外資企業(yè)這幾年的預算控制變得嚴格。價錢之外，他們依舊關心環(huán)保問題，要求更好的新風系統(tǒng)，更高級的pm2.5過濾。

內資企業(yè)在租金上的闊綽，與外企形成鮮明對比。根據(jù)中原地產(chǎn)的數(shù)據(jù)，如今國貿三期的租金最高已達到了1500元(每平米每月)，東邊的財富金融中心與環(huán)球金融中心的均價是580元，京廣中心要價也不低，均價630元。

高價不影響CBD的火爆，今天有外企退租，第二天就有許多內資企業(yè)遞申請表進去。他們在資質上也許不如500強，但架不住舍得花錢。CBD的寫字樓也吃過虧，前兩年許多P2P、小額貸款公司以高額租金入駐并迅速破產(chǎn)，許多受害者去堵門，成了“社會不穩(wěn)定因素”，如今他們再不歡迎這類公司。

縮緊的租金預算背后，是部分在華外企不容樂觀的經(jīng)營狀況。

縮緊的租金預算背后，是部分在華外企不容樂觀的經(jīng)營狀況。圖 / 視覺中國

張勇是一家大型制藥企業(yè)的經(jīng)理，近幾年，他們公司年會從南非、澳大利亞和新西蘭變成了三亞。年會大獎從歐洲雙人游，成了最新款iPhoneX。

制藥一直被人們視為利潤豐厚的行業(yè)，他們云集在CBD：阿斯利康和輝瑞在豐聯(lián)廣場，曾被CCTV評為最佳雇主的諾華在國貿，諾和諾德在環(huán)球金融中心租了近萬平米。但在今年，他們皆傳出了裁員的消息。

一名藥企員工在知乎上寫到：每到年會時，看著一個個同事上臺領五年長期服務獎，十年長期服務獎，甚至還有二十年的同事。你會突然覺得身為這里的一員，這輩子都不想掉隊。然而事情就發(fā)生在今年，一個合同到期的同事竟然沒有被續(xù)約，我們都很吃驚，頭一次知道這個“溫馨的大家庭”是會拋棄家庭成員的。

年會一直被員工們認為是企業(yè)經(jīng)營好壞的風向標。這幾年，亞馬遜(中國)的年會，地點從國貿到了大學的體育場，陽光普照獎從紅酒變成橄欖油，再降級成充電寶。去年因為效益太差，年會干脆取消了。

它正在經(jīng)歷自己的至暗時刻。在亞馬遜(中國)工作兩年的員工Helen說，亞馬遜國內的零售部門近幾年持續(xù)虧損，輝煌時市場份額有20%，如今降到了可憐的0.6%，“慘得很”。就連一時風頭無二的圖書領域，去年也虧損了50%。

另一家備受討論的跨國互聯(lián)網(wǎng)公司是LinkedIn，去年夏天，CEO沈博陽離職，LinkedIn中國被微軟收購。沈博陽離開后，他們花大力氣打造的本土化社交app赤兔再也沒有更新過了。沈博陽在告別信中寫道，“跨國互聯(lián)網(wǎng)公司在中國舉步維艱，在一家成熟的跨國公司內部創(chuàng)業(yè)開創(chuàng)一個新的模式更是難上加難。”

還有更多的壞消息傳來。先是跨國巨頭希捷宣布關停其全球最大的生產(chǎn)基地蘇州工廠。美國科技公司甲骨文被曝裁減200多個北京研發(fā)崗位。而通用電氣則關閉了上海技術中心。

在就業(yè)市場上，外企再也不是首選了。在亞馬遜前員工Iris畢業(yè)的2012年，外企管培生還是大家最心儀的崗位之一。那年，包括她在內的幾乎所有北京師范大學管理學院的學生都去參加了聯(lián)合利華的招聘會，但題目太難，沒人殺到面試環(huán)節(jié)。他們當時猜想，“得是校學生會主席才能過吧。”

外企人力資源機構萬寶盛華的雇傭前景調查報告顯示，2010年第四季度時，外企的雇傭前景指數(shù)是50%以上，到2018 年第一季度，這個數(shù)字已降到了9%。

“熱情已經(jīng)消失了,”一家咨詢公司的大中華區(qū)董事長在接受采訪時說，“這里的外業(yè)過去對中國感到興奮，他們相當熱心。現(xiàn)在，這里成了一種磨練和戰(zhàn)斗。”

沒特權了，不適應中國市場，殘局很殘酷

外企的特權時代，在2008年就結束了。那一年起，北京市公安局不再給外企轎車上特殊的黑色牌照。同年的全國兩會，新的《企業(yè)所得稅法》把內外資企業(yè)的企業(yè)所得稅率統(tǒng)一為25%。在此之前，國內稅率為33%，而外資企業(yè)可以享受24%或15%的優(yōu)惠稅率。

統(tǒng)一起跑線的10年里，中國的商業(yè)版圖已多次重構。中國互聯(lián)網(wǎng)在移動支付、出行、社交的大潮之中，獨角獸頻出。而在華外企，仍是我們多年來熟知的、律所、眾多制造、能源與快消品公司。

內資企業(yè)與外企的競爭是全方位的。律師從外國律所跳到同一棟辦公樓的國內律所的事情已相當常見——按照外國律所論資排隊的規(guī)矩，他們想當上合伙人太難了。在Tara所在的那家英國律所里，某位想成為合伙人的律師去倫敦總部面談了三次，均以失敗告終，他一氣之下跳到國內大所，果然如愿。

人們慢慢發(fā)現(xiàn)，外企原來所代表的那種所謂“先進價值觀與行事方式”，如果不適應中國的市場，結局會相當殘酷。

比如Fiona的香港老板就認為，客戶如果討價還價，就是對他尊嚴的侮辱，而客戶轉頭就去了國內的會計事務所。

比如亞馬遜不愿意打廣告、搞促銷，實誠地把商品價格降低，卻發(fā)現(xiàn)用戶并不買賬，因為他們已經(jīng)習慣打折促銷的銷售手段。Helen這樣形容他們的外國老板，“一開始，他們不清楚本土電商的玩法，后來，他們摸清了，卻不愿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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